在這段備考的苦悶日子中,記得那時午後常下大雷雨,放學後我拉著同學,兩人撐把傘跑到中正紀念堂,週遭一個人都沒有,只有不停的風雨灑落四周,彷彿天地間降下雨幕,把一切都遮蓋住,只剩傘下的寂靜空間。就這麼一圈又一圈地繞著走,裙子淋濕不說,鞋子被我穿得都快散了,只覺得水從腳的一邊溜過腳底再滑到另一頭,心裡祈禱著拜託這雙白鞋死撐下去,我可不想在畢業前買新鞋。同學一路默默地陪伴,直到我盡興。
這三年,我很慶幸碰到一些善良純真的女孩。
這三年,我很慶幸碰到一些善良純真的女孩。
記得高一時有幾次趴在桌上,喊著人生真無趣,那時的同桌立刻緊張兮兮,一直問我發生什麼事,要不要緊,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。我無病呻吟的感慨是真的,但她毫不虛偽的關懷,的確撫慰了初到他鄉的我。有一次她邀我去她家玩,她家在淡水,每天搭火車通勤上學,週六住她家一晚,我們去吃在地有名的鐵蛋、阿給,結果我吃到一塊沒有化開的石膏,滿口說不出的味道,她問我好不好吃,我含著石膏猛點頭,一點也不敗興。
隔天,她和妹妹帶著我,一起坐車去石門海水游泳池,這是我第一次到海邊玩水。來自山城的我,只有遠遠看過海,從來没下過海,這是一次奇妙的經驗,第一次吃到滿嘴的鹹水味,第一次覺得蛙鏡很重要,第一次看到無盡頭的水環繞四周,第一次浮沉在不完全透明的水中,雖然泳技平平有點害怕,興奮好奇補足了一切。
另一位常拉著我朗讀英文課文的同學,有一陣子還拉我一起學口琴,多才多藝的她看到我視午餐如畏途,對學校食堂敬而遠之,自告奮勇要幫我帶便當,於是好心地每天帶兩個便當到學校。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,她這麼一帶就是一個學期。有一次,她邀請我去她家過元宵節,她家位在土城的眷村,我從來不知道台北有這個地方,車子一坐就一個多小時。我沒想到她們家居然用圓圓的大竹篩滾元宵,只見同學的弟弟努力地用兩手抓著竹篩兩側,在同學母親的指揮下拼命地搖動,一會兒再沾點水,把元宵愈滾愈大。同學的父親在工廠當司機,家裡的飯菜都是父親做的,讓我第一次知道不是只有母親才會做飯。
還有一位過馬路被我嚇到大叫的那位同學,有一次我們準備上課用品,得知當晚只有我一個人在租屋處,她擔心不已深怕我發生什麼事,硬拉著我去她家。她家位在市場旁狹窄的二樓,全家擠在客廳大小的屋子,連轉個身都難,原來她父母在市場批菜,附近整片進行都更重建,這兩年得租房子熬過去,為了顧及工作,沒什麼地方可選,只能暫時湊和。我被同學的心意感動,家裡擠成這樣,還想把我帶回去,我堅持還是回自己的地方,畢竟這是常有的事。她陪我回租屋處放東西,没想到繼馬路被嚇之後,她又被客廳的假人頭嚇…她也曾陪我去台北工專找一位同鄉,趁著等待空檔,一時興起的我拉起她的手,直接在忠孝東路的人行道上跳起體育老師教我們的雙人舞,拘謹的她陪著我一起轉一起笑,一盞路燈照射下我們生澀翩然的舞姿,獨自美麗,獨自欣賞。
幫我買花盆的高三同桌常會帶不同的蜜餞跟我分享,最常吃的是烏漆抹黑個兒小小的烏梅。每次問我酸不酸,只要我搖頭,她下次會買更酸的來跟我挑戰,吃得嘴巴舌頭黑麻麻一片。有一次獻寶地說買到一種碳燻烏梅,老闆掛保證絕對酸,兩人當下一吃,眼睛鼻子嘴巴立刻皺成一團,酸到直沖腦門慘絕人寰,我懷疑根本用醋浸泡!精神倒是為之一振。下學期就時不時靠烏梅醒神續命。
高三坐在靠教室中間,我座位後頭是一位說話特直白的同學。她很重視功課,說話音調又高又快,感覺有點神經質。之前接觸得少,對她獨來獨往的直白個性,說實話不是很討人喜歡。相處一陣子之後,習慣她直球式的對話,也就覺得沒那麼難相處,反而對她略顯笨拙卻不做作的社交技巧,覺得簡單坦然,沒什麼壓力。難得的是,有點孤僻彆扭的她,居然請我去她家玩。她家在士林,對我來說,那裡已經算挺遠的,她的父母都在高中教書。介紹完她家後,帶我走到廚房的後陽台,直接又跨到另一間屋子,原來她家把後面同一層的公寓買下,兩間打通,第一次見識到這種格局。
另一位曾去老家玩過的同學,中秋節那天下午突然打電話過來,說想請我去她家烤肉。她來南門市場我的租屋處接我,一路進到我房間,我從她眼裡看到對這屋子的簡陋掩不住的驚訝眼神。到她家後,她姐姐和弟弟早已整裝待發,想必是特意等我才延後。我們立刻出門烤肉,没想到很快就到達目的地。我以為跟老家一樣,中秋節烤肉都是到野外河邊瀑布旁,迎著星空吹著夜風,再不濟就把桌椅搬到門前空地上烤,和鄰居們一起比香聊天交換食物…他們帶我直上拐角樓梯到公寓頂樓,開始架火烤肉,應該只走一分鐘吧。我內心嚇了一大跳,第一次見識到都市的烤肉居然是這樣!好吧,吃肉。
陪我在雨天無厘頭繞圈圈的同學,她有一副白兔般的無害外表,被家裡保護得很好,跟我一樣都是老么,年紀稍長的她常以姐姐般的姿態對我,讓我哭笑不得。但這種反差萌卻讓人心生好感,我總覺得好像一隻狐狸被兔子保護。很少外食的她,很好奇我平常都吃些什麼,於是一次放學後,我帶著她看是吃自助餐或牛肉湯麵,她選擇牛肉湯麵,事後我跟她解釋半天,牛肉湯麵沒有肉,牛肉麵才有肉。
考完大考成績出來,要繳交志願表,她邀我到她家住,順便一起討論怎麼填志願再一起提交。因為我們那屆是志願填寫新制的第二年,很多規則大家不是很熟悉,怎麼填會影響很大。她的父親經營鐵鋁窗小工廠,媽媽是全職家庭主婦,一到她家,悶熱的天氣讓同學直喊想喝柳丁汁。我看著桌上的柳丁說,直接用手撥或切來吃不就行了。她訝異地看著我說,柳丁是榨汁喝的,怎麼能直接吃?這下換我訝異地看著她,以為她在開玩笑。但見她的母親拿走一盤柳丁,到廚房榨了兩杯出來,我才第一次知道現榨果汁。城裡人果然很搞怪。
她的姐姐是同一所高中的學姐,考前曾到班上跟我們談大考該注意的事,同學大一歲的哥哥跟我們同一屆考,所以她們家有兩個考生要填志願,非常慎重,整晚全家聚在客廳不斷分析討論。我在旁邊聽得頭都暈了,同學的母親看我愣在一旁,問我決定好怎麼填了嗎、我爸媽已經幫我分析了嗎?我笑笑說,大概想好了。其實根本沒有。
許多的面孔在我眼前交織,硬幫我取外號,怕我孤單帶我去她家玩的同學,聽著她家人彼此交談時奇特的口音,原來她們是從緬甸遷過來的華僑;一位嬌小卻很結實的同學,在一次中午拿出特大號便當時,對我說她如何喜歡白米飯,每餐都要吃三碗,到現在我還記得她訴說時陶醉的模樣;高二練儀隊身姿挺拔的同桌,總是不厭其煩糾正我的習慣或小錯,上了大學還特地寫封長信責怪我沒有聯絡,她習慣性的吭哧鼻音彷彿從紙端傳過來。
在一次放學前的例行掃除時,一位笑口常開的後排同學,突然從走廊跑進教室,抓著正在掃地的我,興奮地對我說,
「我剛在走廊看著妳,突然覺得妳還蠻漂亮的!」
「妳這是被傍晚的光線害的,只要角度對,這個時候誰看起來都好看。」
「可是妳不覺得嗎?我們班有不少漂亮的同學…」
旁邊另一個掃地的同學也加入陣營。
「對耶,這麼一說,好像是耶。」
三支掃把湊在一塊兒,我看著兩人從編號一號開始數起,猶如選妃一般,這個長得不錯,那個也漂亮,我不時插個嘴,誰挺有特色的…這麼一數,超過一半以上都被入選。没被自己選中的兩個人,逕自談得眉飛色舞神采飛揚。
「我剛在走廊看著妳,突然覺得妳還蠻漂亮的!」
「妳這是被傍晚的光線害的,只要角度對,這個時候誰看起來都好看。」
「可是妳不覺得嗎?我們班有不少漂亮的同學…」
旁邊另一個掃地的同學也加入陣營。
「對耶,這麼一說,好像是耶。」
三支掃把湊在一塊兒,我看著兩人從編號一號開始數起,猶如選妃一般,這個長得不錯,那個也漂亮,我不時插個嘴,誰挺有特色的…這麼一數,超過一半以上都被入選。没被自己選中的兩個人,逕自談得眉飛色舞神采飛揚。
就是這麼一群可愛的人兒,陪伴我度過青澀的十七歲,猶如綠薄荷般,散發出清新持久的涼味,久久不散。
--就要結束-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