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年,兩個哥哥照例跟同學一年一度的聚會,老媽去她狡兔無數窟的其中之一打牌,我照樣陪著老爸守著電視有一搭沒一搭地看過年晚會。今年汽水還是有,只不過變成了一箱,水果照樣好幾種,數量終於減半,我還是努力地嗑,只是心裡沒什麼壓力。隔兩天二哥回去工廠繼續實習,大哥被同學叫去幫忙趕貨,晚上帶回一位客人,要借住家裡。
只見大哥熱絡地跑去錄影帶出租店租幾支片子,用那台錄放影機播放招待對方。老媽晚上回來知道有客人,在廚房搗鼓了一番端出剛烤好的蛋糕,樸實的味道讓我驚艷,問老媽到底怎麼做的、是不是用大烤箱烤的?老媽支支吾吾不肯回答,最後才招認是用電鍋烤的,就雞蛋麵粉糖攪一攪就行了…一定是去哪學來的,我想起國中時老媽參加的烹飪班跟之後買的一堆鍋具,老媽向來隨性,到現在我還是不知道怎麼用電鍋烤蛋糕,也只吃過這麼一回,只記得那夜的蛋香撲鼻鬆軟無比,三兩下就分食精光。
大哥同學家開外銷品工廠,有一批貨急著趕工出貨,所以把親朋好友全叫去幫忙,這個客人,就是合作的客戶從台北派過來的監工。剛好二哥去實習不在家,大哥就這麼把人帶回來。按理對方像是上級派來的督導,應該好好招待才是,他有沒有盡興我是不知道,他跟大哥聊到半夜,隔天又一早去監工,從早忙到晚。當我知道他跟大哥年紀差不多,委實嚇了一跳,這麼年輕就開始上班,知道他在唸建中夜校時,才了解原來建中也有夜間部。
從鄉下來的我,說實話對學制沒有太多了解,我曾經以為所有學校都是政府辦的,不知道有私立學校,公立居然還分成縣立、省立、市立、國立…更別說夜間部。高一開學要求大家桌椅收拾乾淨,讓夜間部同學後續上課使用,我才知道高中夜間部的存在。我們一邊吃著蛋糕,一邊聽他有點嗤之以鼻地說自己在唸建中夜校,看我們沒什麼反應,接著說之前跟某個學校約架,幾十個人大混戰差點被教官逮到,我們還是沒什麼反應。我只覺得這個人長得這麼瘦,能打嗎?國小國中的同學也有人不升學直接工作,重考的人更是所在多有,甚至直接在國中寄讀,對於邊唸書邊工作的人,我只有佩服,即使唸書對他而言,可能只是應付父母罷了。
原本以為這只是一場偶遇,没想到過完寒假北上,他時不時會過來探訪大哥,偶爾會帶幾個朋友過來。剛開始我還不太清楚,直到有次大哥從三樓的窗外探頭朝下打招呼,我才知道他騎著一輛造型特誇張的越野摩托車。他每次過來都停在我們房間窗下的電線桿旁,遠遠就可以聽到轟隆轟隆的引擎聲,到了就按聲喇叭示意他已抵達,如果我們没聽到,他才會去按公寓樓下門鈴。這種車不僅特吵車座還特高,得踮腳尖才爬得上去,前後輪的輪胎蓋還特別翹,在當年光陽野狼125盛行的年代,騎這種車到哪都引人側目。
我為大哥能交到新朋友感到高興。有幾次大哥探頭跟他打招呼,要我也一起探頭打招呼,我不解地說:
「每次不是他上來,不然就是你下去,幹嘛我還要探頭啊?多此一舉。」
「妳不知道他每次帶朋友過來,就是要看妳?又不方便帶他朋友上來,妳探一下頭就行啦。」
我充滿疑惑地朝樓下打個招呼,果然看到他另外兩個騎摩托車的朋友,一起停在電線桿旁。
有一次,他透過大哥說想帶我出去走走,看我很多地方都沒去過。於是一個週末,他跟另一個朋友,騎兩輛摩托車過來接我。我踮起腳尖好不容易才跨得上去,跟老媽的摩托車差太多了,坐墊又硬又窄,人還會自動往前傾,重心太高根本沒地方可抓,我雙手小心地攀著後面,心裡叫苦連天,這車還真不適合載人。我們一路呼嘯,先去接另一個女生,四個人兩輛車就這樣在市區騎來騎去,半路休息的時候,他的朋友跟我說:
「我們不能騎寶宮戲院那條路,一定得繞路,不然會被堵,那邊的地盤是…」
還沒說完,馬上被他爆頭。
「說什麼廢話,走了!」
他的朋友每次熱絡的找話題跟我哈拉,總是被沈默寡言的他輕輕一語帶過,彷彿深怕打擾到我或洩漏什麼。
至於那位年紀比我大,打扮又時髦的女性友人,只有一開頭瞄了我幾眼,就問,
「她就是你們說的那個女生?」
說完就沒怎麼搭理我,也懶得介紹她自己。
我們到一家戲院看電影,電影院人不多,前後幾排都沒人,只見他們熟練地把雙腳跨到前排的靠背上,整個人半仰躺著看電影,他趕緊跟我解釋,只要沒什麼人他們會這樣看電影。那位女性友人斜眼看我,一副看好戲的樣子說:
「人家跟我們不一樣。」
在鄉下老家,老爸是管戲院的,沒事會帶我們去看電影,亂佔位的、摳腳丫的、走來走去吃東西的、站在椅子上看的、蹲下直接尿尿的,什麼樣場面沒看過。
我笑了一下,接著雙腳跨過去。
知道我沒去過基隆,隔兩週他單獨帶我去夜遊。
騎没多久,突然說有事先帶我去他家一趟,轉頭往回騎。到了一棟公寓後,只見他冷臉地按對講 機。
「誰?」
「我。」
門一開,他帶我走上二樓。我站在門口等著,不一會兒,就見他快速地出來。後面傳來:
「晚上又不回來啦?」
他悶不吭聲頭也不回大聲關上鐵門,拉著我就走。
回到車上,幫我披上外套,原來是回去拿衣服怕我路上受寒。
一路往北,沁涼的夜風不斷吹拂。停在陌生寬廣的馬路等紅綠燈時,旁邊另一輛摩托車上的兩個男生不停地瞄著我們,後知後覺的我也發現氣氛似乎有點詭異,他突然轉頭對我說:
「手抱緊!」
我還來不及反應,原本抓著後座的手被他一把抓住環繞他的腰。
「對方要尬車!我往右妳跟著往右,往左跟著往左。」
一說完,綠燈一亮,車子立刻陡然加速往前衝。
反作用力撞得我一臉懵,嚇得我只好趕緊貼身抱緊,這就是傳說中看不對眼就追的飆車族嗎?一路拼命往前直衝,只聽到陣陣的摩托車聲在後面緊追不捨,風聲在耳邊拼命呼嘯,狂催的引擎聲撼動著我的神經,我緊張地抓住他單薄的衣服,專注著左右右左…漸漸地只聽得到自己的呼吸聲心跳聲,渾然不知何時甩開了對方,驀然產生人車合一的感覺,把所有的煩躁不安甩在身後。
騎了一陣子,他突然轉頭對我說:
「靠著我睡吧。」
大概是感覺到我還是有意無意保持一個距離,騎的路程比較長,這種車坐久了的確很累。他這麼一說我頓時鬆懈下來,靠著他的背躲著風順勢睡了過去,就這麼不知不覺地騎到基隆。
我們到山坡上一個公園休息,俯瞰夜晚的基隆港。沒有什麼特別的觸動,只覺得屁股好痛…終於可以歇口氣。之後他載我騎到基隆夜市,没想到人山人海,擠得水泄不通,簡直讓人傻眼,順著人潮慢慢前行,看著沒吃過沒看過的小吃,鼎邊趖、奶油螃蟹、蝦仁羹、天婦羅…目不暇給,海港的小吃果然跟山城差很多,在簇擁雜沓的人群中,我驀然發現不知何時他把手搭在我肩上。
所有的喧囂聲霎時安靜了下來,大概是怕我走丟吧,我這麼告訴自己。
夜,似有若無地更加深重。
—未完 待續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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